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礼圣在内众人望向老秀才。
“不拦!”
老秀才斩钉截铁,缓了缓语气,“也拦不住。”
老秀才说后边这句话的时候,看着礼圣。
礼圣点点头。
周密只是金身被拽向人间,其神道根脚依旧与新天庭紧密相连,陈平安亦是如此,法相飞升,一线开天,道场依旧是人间。
不必解释当下的陈平安有多强悍,只需看看被他拽出的周密便知,三教祖师散道,加上之祠登天,依旧只是将周密困住,始终无法将其镇压抹杀。若论真实修为、杀力,陈平安当然远远逊色已经周密,但是这场“天地通”,厉害就厉害在硬碰硬的“狭路相逢”,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,就像一个世代簪缨的沙场武将,孔武有力,且功勋卓著,只是他被算计了,有一天什么扈从都没有带,走入一条狭窄巷弄,他的将种身份都是虚的,麾下兵马都是虚的,最终只是被一个愣头青的持刀少年堵在陋巷,就两个人,分生死!
文庙教主董夫子问道:“礼圣,陈平安的初衷是?”
礼圣说道:“造就出天地通,强行将周密的神性从天庭拽出,至少是让他的金身远离新天庭,越远越好,各自的半个一,一起撞碎,双方神性分散作亿兆计数,悉数归于人间有灵众生,以整座人间作为道场,凭此封禁一个一的全部神性。目前看来,陈平安肯定会彻底身死道消,至于周密是否会被撞碎所有神性,不好说,可能会残留两成到三成。三教祖师和之祠,肯定都会出手。”
董夫子问道:“陈平安有无预流?”
人间学问,最难是预流。
老秀才伸手直接将那两摞图纸抓过来,猛地摊开,悬在空中,围成一圈,是宝瓶洲、北俱芦洲和桐叶洲的三洲堪舆图,还有三条大渎形势图,以及一幅浩然九洲图。
亚圣直接跨越天下,以真身降临中土文庙,他同时让经生熹平来这边紧急议事。
亚圣将那些夹杂在地图间的手稿都翻阅起来,果然是一番极其缜密的长远谋划,涉及之广,之多,超乎想象。
老秀才手指微动,在三洲地图上边勾画,说道:“有。你们来看此图。”
文庙副教主韩夫子一抖手腕,将那些手稿文字都抄录一份,迅速浏览几遍,突然蹦出一句“我草他妈的殷绩……”
却也不想浪费丝毫的光阴,这位有重塑儒家道统之功的老夫子,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,语气极快道:“殷绩就没这脑子,白玉京到底牵涉多深,礼圣,你别他妈跟说句什么‘不好说’……老秀才,陈平安的手稿,环环相扣,其中明显涉及到了五行生克的环节,很关键,容不得有丝毫的差池,现在的陈平安,已经联系不上了……要不要我们把邹子和陆神一起抓过来问问看?礼圣,又他妈是‘不好说’对吧?”
礼圣瞪眼说道:“好说!”
亚圣扯了扯领口,轻声道:“那就抓紧!”
文圣拍了拍亚圣的胳膊,笑道:“别急,都别急。”
郑居中曾经亲口跟陈平安说过,我们不用过于高估三教祖师的神通广大,几近道者终非道,还是有所不能。立教称祖最不自由。
只说一艘夜航船的行踪与浩然天下中土文庙的关系,就曾有过两个比喻,一是市井俗子在屋子里边打蚊子,一是在自家池塘里抓条鱼。
郑居中在金翠城遗址打造出一座腹中腹、心内心的大阵,最终联手陈平安和吴霜降在此阵斩姜赦。蛮荒始终未能察觉。
直到周密挨了陈平安一剑,浩然天下诸洲才暴露出一些伏笔,被文庙循着蛛丝马迹收拾干净。
陈平安在扶摇麓私人道场,其实一有机会,就会分心遥遥观察花影峰和莺语峰那两拨少年少女们的习武修道。后来入主国师府,更是干脆将整座国师府炼化了,就因为实在是没有更多的光阴和精力来盯着所有的细节,就像郑居中说的,身居高位,事情就变得越来越有轻重缓急。
中土文庙之前并不像白玉京那样有专门的道官,坐镇大阵,尽可能盯着所有青冥天下的大修士,详细记录他们出山游历的路线,还会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推衍演算。但是中土文庙在上次议事过后,显然有所改变,对大修士的约束和监督力度,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顶峰。
神色木讷的中年汉子,高冠博带的俊美青年,被礼圣直接从落魄山天都峰“请来”此地。
不说亚圣的真身,竟然连礼圣都在场,陆神赶忙稽首。
一幅幅悬在空中缓缓旋转的堪舆图中。
其中三洲地图,由南往北,分别有一条由青萍剑宗和陈平安牵头、正在开凿的桐叶洲崭新大渎。
还有绣虎崔瀺倾一国之力打造而出的宝瓶洲齐渡,以及北俱芦洲的济渎。
浩然天下的东部三洲,三条新旧大渎,俱是近乎将一洲拦腰的东西走向。
邹子却是径直仰头望向那几幅地图,再将那些内容略显隐晦不明、都是些故意用代称的手稿取来几份,低头看过之后,掐指默算片刻,邹子暗自点头,抬头挥了挥手,先将浩然东边三洲形势图作高低叠放,再伸出手指,在宝瓶洲和桐叶洲两幅地图之间,从上往下一划,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红线,说道:“继那条暂时尚未合龙的百花之渎之后,陈平安还想要一鼓作气,打造一座连同两洲的跨海大桥。”
邹子再伸指一划,在北俱芦洲和东宝瓶洲之间便多出了一条长线。
那是一座曾经衔接两洲的跨海大桥,除了两洲修士的搬山倒海,阮秀,李柳,渌水坑澹澹夫人,都曾出过力。
只是等到大战落幕之后,在绣虎崔瀺的亲自监督之下,这座“大桥”就重新没入海中,还将这条水底龙脉斩成了数截。
毕竟一旦两洲凭此龙脉勾连,还谈什么东宝瓶洲和北俱芦洲,真就是一家人了。涉及浩然九洲气运流转,不是儿戏。
教主董夫子点头说道:“桐叶洲一洲陆沉,通过一条大渎的开凿休养生息没几年,仍然过于虚弱,故而是老龙城和清境山之间的这座跨海长桥,必须是字面意思上的桥梁了,造就出一条气虚的弱龙,免得头重脚轻,走路摇摆不定,这自然是宝瓶洲在迁就桐叶洲。”
“北俱芦洲和东宝瓶洲之间的这条龙脉大脊,却是一条跨海走水再上山的强龙,两洲气盛,不过如此。”
邹子视线上挑些许,伸手又将北俱芦洲那条南北走向的中条山以“朱笔”勾勒出来。
董夫子微微皱眉,很快恍然大悟道:“难怪大源王朝要让太子卢钧和国师杨后觉去往大骊京城,是双方早就秘密谈妥了?”
邹子说道:“布置三洲,陈平安是作了两手准备的。”
两位文庙副教主对视一眼,好家伙,难怪这位年轻隐官从来不来文庙诉苦,敢情是要来就直接来个布置三洲的惊天手笔?!
礼记学宫司业茅小冬心情复杂至极,既是心情激荡不已,引以为傲,又是满腔悲愤,小师弟为何会半途而废,全成空想?!
先前山上也有些闲言碎语,说他这位年轻隐官,上山下宗,既要当宝瓶洲的一洲道主,还要染指桐叶洲,兼任两洲道主。
说错了?没有,陈平安还真有这种“野心”。说对了?也未必,只因为仍是小觑了大骊新任国师,绣虎崔瀺的小师弟!
一手准备,是以桐叶洲大渎,加上宝瓶洲齐渡,北俱芦洲济渎。再加上衔接宝瓶洲和北俱芦洲的那条龙脉,以及中条山。
既然两横一竖,成就一个“土”字。那么不管是,陈平安都可以有一个随时替换的备选方案。
在人间造字“土”。
陆神点头道:“土王四季,罗络始终。青赤白黑,各居一方。皆禀中宫,戊已之功。人身貌肖天地,以土居中统摄四方。”
三教一家,儒释道兵。
绝无可能修炼出一个本命字,这就意味着陈平安修行再多的儒家炼气法,上限都是有限的。
因为身世经历的缘故,陈平安自幼就是亲近“菩萨”和佛法的,但是远游路上,更多是以此调心,降服心猿意马。
兵家已经与吴霜降和郑居中成功篡位,高无可高。
那么接下来能够极大提升修为的道路,还剩下什么?这也是先前施舟人所谓的你终于主动靠近道家了。
道家有流派喜欢以身喻国,比如百官有序,即是脏腑通气,依据治国的法度来修炼身心。
身国同构,证道飞升,担任大骊国师就可以更加游刃有余地布置三洲,一举两得。
邹子说道:“他的第二手准备,就是造字‘王’。先前在莲藕福地,陈平安就已经有过一番‘布置人间’的大道雏形,既是治理福地,给‘自由’二字寻求一份最大的公约数,也是一场未雨绸缪的‘演武练兵’。这是对的。但是陈平安还有第三手准备。”
陆神愕然,几位文庙教主也是深受震撼。
绣虎崔瀺辅佐大骊王朝,帮助浩然天下力挽天倾。
那他这位新任大骊国师,就想要倾力辅佐大骊皇帝,不是现任,便是下任,成为浩然天下的人道之主!
山上修士亲眼见证也好,凡俗夫子涉世翻书也罢,真实的历史和世事,总是有一段,无一段,又有一段。
做很多件事情都做不好那么一件事。能够做好这一件事。做好一件事就等于做好很多件事。这大概就是人与人之间的最大差别。
邹子建议道:“经生熹平,以身演道,先看看这两手准备的成效。”
经生熹平看了眼礼圣,礼圣点点头,“可行。”
三洲的大地山河如同活了过来,陈平安依旧选择飞升,与周密对峙,但是身后拖拽起了无数的“人性”,用以防止那周密二三成神性的胜出……片刻之后,经生熹平说道:“六成把握。”
邹子有些遗憾,摇头道:“别说六成把握,就是九成,都意义不大。牵扯越大,变卦越多。谁都赌不起的。”
邹子略显疲惫,说道:“第三手准备,就是说服你们文庙,与他一样靠拢道家,当然依旧是以浩然正气作为底子,以八洲作八卦,中土神洲大道演化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。第四手准备,则是打造‘大五行’,将浩然天下,青冥天下,西方佛国,五彩天下,蛮荒天下,全部囊括其中。这一手准备,最有可能成功,但是难度如何,诸位最该心知肚明。”
陆神喃喃道:“注定都是身死道消的下场,在这期间做得越多,只会异议越多,被骂越多。一旦失败,更是千秋万古的罪人。到底图个什么呢。”
经生熹平说道:“君子曰:学不可以已。吾善养浩然气,天下不能荡也,生乎由是,死乎由是。”
片刻沉默。
茅小冬突然眼红跳脚,指向一位学宫祭酒司业,“草你妈,是谁说宁姚身为一座天下的共主,长久闲逛浩然,不像话?”
老秀才怒道:“闭嘴,别吵!”
茅小冬立即闭上嘴巴。那位学宫司业与他作揖,茅小冬叹了口气,伸手扶他起身,“其实不怪你。是我失态了。”
礼圣突然说道:“西方佛国答应了,白玉京余斗和兵家姚清都说没有问题,宁姚说她立即返回五彩天下,但是白泽不肯点头。”
亚圣说道:“我去找白泽谈谈看。”
老秀才摆摆手,“不用去。这不是两座天下休战几年就能谈拢的事情,白泽是绝对不会答应的。最近神性者,是人性吗?不对,其实是兽性,是你我当年皆没有说到点子上的、双方也不敢往深了说的纯粹的‘恶’。白泽终究是返回蛮荒、主动选择担系一座天下存亡的白泽了。”
陆神说道:“礼圣,我愿意强行合道,配合熹平先生,助陈平安一臂之力,给三教祖师和之祠前辈赢得更多的机会。此事,我与熹平先生反而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经生熹平笑道:“熹平谢过陆道友认可。”
邹子说道:“这场天地通,就只是两个‘半个一’的战场。既然陈平安他自己没有开启这座大阵,那么现在别说是陆神合道,就算是你跻身了伪十五,都是意义极小,小心负薪救火,反而被周密找到机会算计一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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